我心中的她 | 羊脂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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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二五年深秋的成都,银杏叶正黄得灿烂。那个周二的下午,我在省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第一次见到她。

她俯身在整理一摞民国报刊的影印本,米白色高领毛衣裹着纤细的腰身,露出一截皓腕,腕上戴着一只羊脂玉镯。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,照得那玉镯温润生辉,竟分不清是玉衬得她肌肤胜雪,还是她让那玉更添光华。

“先生需要帮忙吗?”她抬起头,眉眼如画。

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驻足良久。四十三岁的人了,竟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失了方寸。

“我想找些关于蜀绣历史的资料。”

她引我到靠窗的位置,脚步轻盈如猫。取书时,她微微踮起脚尖,毛衣下摆提起一寸,露出腰间细腻的曲线。我注意到她整理书页的手指——修长白皙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,像初春的玉笋。

第二次去,我带了一本沈从文的《边城》。她看见,眼睛一亮:“你也喜欢沈从文?”

“喜欢他笔下的湘西,更喜欢他文字里的那份淳朴。”

我们聊起了小说里的渡船和歌声。她说她最喜欢的是翠翠等待的姿态——“不是固执的等待,而是怀着希望的守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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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才知道,她叫苏晴,二十七岁,是这里的陪读员。所谓陪读,是图书馆新设的服务,为需要深度阅读指导的人提供陪伴式咨询。我办理了陪读服务,每周二下午都去。

她总在左手腕戴着那只玉镯。有次她取高处书籍时,玉镯从腕间滑落,我眼疾手快接住了。玉镯在我掌心还带着她的体温,温润细腻,果然如凝脂。

“这是家传的。”她接过玉镯时,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掌心,“外婆说,羊脂玉要用人气来养。”

深秋的成都多雨。有个周二突然下起暴雨,读者纷纷离去,阅览室里只剩我们两人。雨声敲打着琉璃瓦,她为我泡了一杯蒙顶甘露。

“你知道吗?”她说,“羊脂玉最妙的是里面的絮状结构,像人生的瑕疵,正是这些瑕疵让它独一无二。”

那天我们聊到闭馆。她说起大学时差点去了北京,却因为母亲生病留在了成都。她说这些时很平静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但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坚韧——就像她腕间的那块玉,历经时光打磨,愈发温润通透。

十一月底,我要去北京出差两周。临行前的周二,我带了一本《诗经》去找她。翻开《郑风·野有蔓草》那一页,我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: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。邂逅相遇,适我愿兮。”

她看到时,脸颊飞起红晕,如晚霞映雪。

在北京的夜里,我收到她的短信:“羊脂玉需要人气来养,人心也需要另一颗心温暖。”配图是她手腕上的玉镯,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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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成都那天,我直接去了图书馆。她站在满树金黄的银杏下,穿着一件月白色旗袍,外罩浅灰色羊绒大衣,宛如从民国画报中走出的女子。看见我,她微微一笑,那笑容让我想起春日融雪后第一缕阳光。

我们去了锦江边的茶舍。她告诉我陪读员的工作就要结束了,下个月她将去一所小学当语文老师。

“孩子们应该会很喜欢你。”我说。

她低头抚摸着玉镯:“外婆说过,玉的美好在于它的温润内敛。我想教书育人,也是同样的道理。”

冬至那天,我邀她来我家。我下厨做了几样小菜,她带来一瓶自酿的梅子酒。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看城市的灯火,她忽然说:“知道为什么羊脂玉会越戴越温润吗?”

我摇头。

“因为它吸收了人的体温,记住了人的故事。”她取下玉镯放在我掌心,“就像我的心,记住了你的样子。”

玉镯在我掌心渐渐温热起来,仿佛真的有了生命。我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很软,微微发凉。我把它包在掌心,想要捂热它,捂热她。

“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。”我说,“我今年四十三岁,原以为已经看透了世事人情。直到遇见你,才明白生命中最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始。”

她靠在我肩上,发间的清香阵阵袭来。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,一声又一声,敲打着这个温柔的冬夜。

窗外飘起细雨,雨丝在路灯下闪闪发光,像无数银线织就的帘幕。她在我怀里睡着了,呼吸均匀轻浅。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,想起《诗经》里的句子:“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”

羊脂玉镯静静躺在茶几上,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。就像某些美好的感情,不张扬,不炽烈,却经得起时光的打磨,在岁月的长河里愈显珍贵。

这个冬夜,一室温暖,一世安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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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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